在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戒备森严的库房里收藏着40件元青花,其中不乏举世孤品,在收藏界名声远播。
元青花玄机
青花是一个非常文学化的名字,极富诗意,中国古代陶瓷中只有它这么浪漫。其他品种无论在它之前还是它之后,都以一种科学冷静的态度面世,与它同时代异曲同工的陶瓷品种“釉里红”也不叫红花,而青花也从不叫釉里蓝。我很久想不明白中国陶瓷品种为何只有青花命名鹤立鸡群。
牡丹纹花梅瓶(一对) 高42厘米 托普卡帕皇宫收藏
元青花的蓝釉是饱满浓厚的蓝色。这对牡丹纹梅瓶采用了幽静深沉的蓝釉。用肥硕的笔触描画出瓶身主体上的牡丹以及多种纹饰。元代这种色泽的变化是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影响,从而彻底改变了中国陶瓷固有的审美趣味。
学者们都希望找到青花的起源。今天,元代青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,以“至正型”为准,优秀的元青花都是这个姿态。有不少学者认为,青花创烧早于元,而起于唐,而起于宋,所以有唐青花,宋青花之说。但问题是所谓的“唐青花”和“宋青花”与公认的“元青花”是否一脉相承?在胎土、釉色、纹饰、工艺、造型等要素上,彼与此之间是否存在文化血缘?
元青花出现以前,蓝色并不是中华文明的传统色调,甚至一度被认为是不吉祥的颜色。宋釉追求的是自然属性的色泽,注重“雨过青天云破处”的天青色(如上图这件汝窑水洗所示)。
青花在元代显然不是我们的文化传统,这取决于农耕民族的色尚。我们崇尚红色、黄色。红色是生命,黄色是根本。蓝色,尤其是青花之蓝在我们民族过去的文化审美中从未占有一席,我们长久以来视蓝为不吉,佛经中恶鬼有称之蓝婆的,古代乡试用蓝笔处分,称之蓝单;传说中有蓝蛇,其首含毒称之蓝药,药人即死……
麒麟飞凤蓝釉白花菱口大盘 口径41.5厘米 托普卡帕皇宫收藏
蓝釉作地,反衬白色纹饰的元代青花大盘,盘面上绘有中国传统文化中常见的麒麟和飞凤。周边围绕着花样繁复的花卉。釉面肥润而细腻,蓝色饱满,吐露着神秘的气息。这样的大盘在世界上独一无二。
为什么青花在元朝能长驱直入?从那之后七百年来,青花一反陈腐的文化观念,或颜色或纹饰,走进中华陶瓷文化长河。
蓝釉白龙纹盘 元代 口径16厘米 故宫藏
这种不足20厘米的青花小盘在中国只有故宫博物馆收藏。
千变万化的陶瓷釉色都是金属呈色。青花之蓝与唐三彩之蓝同为金属钴作为呈色剂,别无二致。只是唐三彩是陶不是瓷,青花是瓷不是陶。陶与瓷在科学上区别极大,烧造的难易差异极大,所以在元青花之前,土耳其等国只可以烧造蓝色的釉陶。
这些,曾深深地影响过元青花,甚至催发了它的诞生。
全世界范围内只有托普卡帕皇宫收藏的元青花有明确的传承记录,而且这些元青花中有多件为世界孤品,马未都正在仔细研究其中的一件八方葫芦瓶。
元青花起源
中国学者大部分认可青花肇始于14世纪中叶或者更早一些。大维德基金会的那对标准器——青花龙纹大瓶的1351年确切纪年不存争议,即便再早,青花也早不过14世纪初,这结论也已达成共识。而在土耳其的文献记载中,钴料作为釉下蓝彩的使用早在12世纪末就进入波斯地区,但它仅使用在釉陶之上,离瓷器还差着一大步。日本陶瓷权威三上次男先生也认为,从11世纪中叶之后,波斯陶瓷对中国陶瓷产生过影响,尤其波斯的白釉蓝彩陶器直接影响了中国青花的诞生。这种由西向东的技术传播显然带有明显的文化融合特点。
莲池水禽菱口大盘 口径45厘米
托普卡帕皇宫收藏的这件蓝釉反白大盘极为独特,工匠在制作完成后,在整个纹饰上喷洒了一层斑驳细密的色点。这种装饰手法未见于世界其他元青花藏品。
像蓝釉白花菱口大盘这类作品虽充分表达着伊斯兰文化的色尚,蓝色饱满,但为何并未呈现流行趋势?而青花作品无可争议地成为这种蓝色瓷器的主流,在伊斯坦布尔的参观中,在伊斯兰文化对蓝色的理解上,渐渐让人悟出其蓝色的表现力,疏密,浓淡,内容,都让神秘之蓝不再是简单之蓝。
元青花鬼谷下山大罐 高27.5cm 径宽33cm
以青花作地,反白装饰在元青花乃至明清青花中都是少数,仔细一想,这似乎在提示我们。青花诞生时,中国工匠们曾做过多种尝试,因为尝试才给我们留下了多种美学意义的青花瓷。青花为单色,可直接表现内容,亦可反衬内容,虽然成本限制了反青花作品的数量,但早期初创时期工匠们的探索弥足珍贵。
青花云龙纹盘口梅瓶 口径44.5厘米
这只龙纹瓶身上通体绘有一条青龙,体型大,从单一角度只能“见首不见尾”或“见尾不见首”。
苏麻离青
苏麻离青是个专业术语,听着诡异,所以多年以来对苏麻离青的解释莫衷一是。苏麻离青文献上也有写苏勃泥青,这是青花必须的呈色剂。其中苏麻离青、苏勃泥青后面的“青”字就是通用后缀字,如龙井茶、乌龙茶后面的“茶”字一般。那么苏麻离是什么呢?
青花莲池鸳鸯八方梅瓶 高40.5厘米
托普卡帕皇宫收藏的这两只八方梅瓶因其独特而成为世界孤品。
按定名的规律,苏麻离为地名可能性最大。学者们就这一音译在可能的范围寻找。最早有学者认为青料来自印尼的苏门答腊(Sumatra),后又有学者说是索马里(Somali),日本学者又考证是斯玛尔图姆(Smaltum),这是中亚地区一种色料;还有学者考证翔实,认为中东伊拉克地区最古老的制陶中心萨马拉(Samarra)才是苏麻离青的出生地。
花口莲纹大碗 口径40.5厘米 高18.5厘米
这是托普卡帕皇宫收藏的体形最大的一只青花碗,其尺寸是超群的,在全世界都极为罕见。这只碗的碗心绘有一朵翘枝莲花,四周环绕白云锦文、海浪等。外壁绘有翘枝莲花等精美纹饰,青花及留白交相辉映。
不管谁是苏麻离青的产地,它应该都与伊斯兰文化有关,首先是它的色尚——蓝色;其次是它的应用——制陶,这些都可以证明青花的血缘。而上述地区大都在13世纪前完成了伊斯兰化的过程。
苏麻离青由明万历人王世懋《窥天外乘》首次提及:永乐宣德间内府烧造,迄今为贵……以苏麻离青为饰。这以后的所有其他类似记载都大同小异,清代以后甚至讹误为苏泥勃青。这一现象也导致中国人很长时间固执地认为青花为永宣时期烧造,在青花诞生600年后,才由美国人波普纠正了这一说法。
青花草虫花卉八方葫芦瓶 高60.5厘米
随后,苏麻离青的身世是否与郑和下西洋有关开始成为问题。过去认为苏麻离青是由郑和下西洋所带回,才成就了永宣青花高不可攀的地位,但元青花的溯本清源,苏麻离青的身世越来越清晰,表明了这一段历史的改写,让它趋向于真实。
牡丹纹葫芦瓶 高70厘米
草虫是中国文人的情趣,也是元青花纹饰中的传统题材。上图中的葫芦瓶为托普卡帕皇宫的藏品,以其八方棱形的造型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特色,下图的葫芦瓶则是以硕大的身形见长。中国国内尚未发现身形如此巨大的葫芦瓶。
今天,全世界都知道青花是中国的国粹,已有七百年的历史。而这一历史的秘密已逐渐公开,元青花是中华文化、伊斯兰文化与蒙古文化三者的结晶。它把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有效结合,利用中国传统而优秀的制瓷工艺表现伊斯兰文化的金属工艺,用伊斯兰文化鲜艳的蓝色改变中国人固有的审美趣味,这一文化结合空前绝后,让我们坐享其成。